第6回(上)晏元献初探撷芳楼

六柳先生

雨霖铃

柳永

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,骤雨初歇。

都门帐饮无绪,留恋处,兰舟催发。

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。

念去去,千里烟波,暮霭沉沉楚天阔。

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,冷落清秋节!今宵酒醒何处?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?

话说晏殊自从在玉清宫大败丁谓,愈加得到刘太后信任,不久便被提拔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,相当于宰相之职,一时间也是权倾朝野。

这一日早朝之上,晏殊启奏,冬至日乃是太后生辰,建议仁宗皇帝率领文武百官在会庆典跪拜祝寿。刘太后在帘子后面听得此言,不由得面露微笑,频频点头,暗暗称赞晏殊懂得为臣之道。百官明白太后心意,也都默不作声。

忽然,有一人走出朝班,朗声说道:“陛下贵为天子,岂能和臣子一起行跪拜之礼?陛下虽有事亲之道,却无跪拜之礼;太后生辰,陛下于内宫行家人之礼即可,若于会庆典内行朝拜之礼,岂不有损天子威严?”

众人侧目观看,说话的乃是新任秘阁校理范仲淹,心里都不禁为他捏着一把汗。晏殊更是怒不可遏,范仲淹担任秘阁校理,乃是自己一手提拔的,想不到他对自己不但不知恩图报,反而公然在朝堂之上和自己唱反调。

“范校理此言差矣。我大宋以孝治天下,陛下率领百官朝拜太后,乃是以上率下,譬如春风化雨,润物无声,然后天下可大治矣。”晏殊深恐太后见责,连累到自己,急忙奏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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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诸位爱卿以为如何?”仁宗皇帝问道。

那百官都是墙头草一般,眼见晏殊位高权重,范仲淹人微言轻,纷纷表示愿意和皇帝一起朝拜太后。仁宗皇帝无奈,只得准了晏殊所奏,定于冬至日在会庆典行朝拜之礼。

“臣请陛下三思啊!”范仲淹跪伏在地,再次请求。

“退朝!”仁宗皇帝把大袖一挥,就要离殿回宫。

“等等。”刘太后忽然开口说道,“散朝后宣晏殊到哀家宫里来。”

晏殊领了旨意,诚惶诚恐地来到刘太后宫中,毕恭毕敬地行了叩拜之礼,垂手站在边上。

刘太后歪着身子靠在榻上,一名宫女上前奉茶,太后轻轻抿了一口,缓缓说道:“冬至日是哀家的生辰,哀家自己倒要忘了,难得你费心,替哀家记着。”

“此乃微臣分内之事,不足太后挂齿。”

“你自幼号称‘神童’,又得先帝爷赏识,果然聪明伶俐得紧,不是那些不识时务者所能比的。”

“多谢太后夸奖,微臣愧不敢当。”

刘太后又抿了一口茶,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,问道:“哀家听说,满朝大臣常出入于勾栏瓦肆之中,只有你不曾去过,难得你身居高位还能如此洁身自好。”

“这个,并非是微臣洁身自好,只因臣为官清廉,家无余财,不敢去往那些地方。”

“呵呵,你倒是个实诚人。”刘太后不禁笑道,“堂堂一朝宰相,连这点钱也拿不出,岂不是有损朝廷威严吗?传哀家的懿旨,赐你黄金百斤,任是什么地方,你也去得。”

“微臣谢太后赏赐!”

晏殊领了赏赐,次日换了一身便装,带了一名家丁,便往汴梁城内最有名的撷芳楼走去。家丁十分不解,问道:“老爷,您一向不到这种地方,为何今日特意前往?”

“太后特意问起此事,想必是有人在她面前进言,说我以清高自许,不与百官同流合污,我若仍旧不去,岂不坐实了传言,日后如何团结百官。再者,太后赏我黄金百斤,我不去就是抗旨不遵,岂不又贻人口实?”

“老爷果然深思熟虑,小的佩服佩服。”

主仆二人行走在汴河岸边,入眼皆是繁华景象。河面上来往船只,络绎不绝,岸上行人摩肩接踵,熙熙攘攘,两边店肆林立,吆喝声、吵闹声、欢笑声不绝于耳。一路上琳琅满目,直看得家丁眼花缭乱,他虽然在相府当差,但是晏殊自律甚严,平常很少到这种地方来,所以家丁们也没机会见识这等花花世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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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话之间,二人已然来到了撷芳楼。门口迎候的姑娘一见,急忙凑上前去:“大爷,里边请!”

晏殊迈步走进大厅之内,老鸨也立马迎了上来,眼见晏殊衣冠华贵,器宇不凡,心知他非富即贵,哪敢加以怠慢:“哎呀,大爷,可把您给盼来了,可想死姑娘们了!”

“把你们这里最好看的姑娘找来,伺候我们家老爷。”家丁说道。

“我们这里的头牌姑娘,唤作心娘,寻常不见外客的。”

“什么?你可知我家老爷是谁?”

晏殊一摆手,制止了家丁,转身又问老鸨:“我若非见这心娘不可呢?”

“非见不可嘛,老身只得勉为其难,替大爷去求个情。不过我可有言在先,心娘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哦!”

晏殊笑而不语,跟着老鸨上楼,只听老鸨边走边叫道:“心娘,有贵客来了!”

来到楼上深处一扇门前,老鸨敲了几下门,说道:“心娘,贵客进来了。”一边说着,打开房门,将晏殊送了进去,转身带上房门,下楼去了。

晏殊进了房间,仔细打量里面的姑娘,只见她身披一件羽纱面鹤氅,怀抱一把琵琶,略施粉黛,坐在床边一张凳子上,仿佛天上嫦娥下凡一般,果有超凡脱俗之美,晏殊心下也暗自赞叹,世间竟有这等出众的女子,难怪那些大臣们都喜欢到这里来。

女子看见晏殊进来,略微起身施礼:“贵客要听什么曲子?”

“姑娘擅长什么曲子?”晏殊在女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,他初到撷芳楼,本不知这里的姑娘平常唱些什么曲子。

“既然如此,小女子为贵客弹奏一曲《雨霖铃》可好?”

“好。”

“寒蝉凄切,对长亭晚,骤雨初歇。都门帐饮无绪,留恋处,兰舟催发。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。念去去,千里烟波,暮霭沉沉楚天阔。多情自古伤离别,更那堪,冷落清秋节!今宵酒醒何处?杨柳岸,晓风残月。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便纵有千种风情,更与何人说?”

这首曲子写的是有情人离别之苦,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,女子手挥五弦,边弹边唱,恰似在叙说着自己的身世一般,如泣如诉,惹人怜爱。晏殊本是精通音律之人,他家中也蓄养着几名歌妓,若有客人来访,也常备下酒席,让姑娘们献上几曲,佐酒聊欢,今日一见心娘,却觉得自己府上的歌妓,终究逊她一筹。

一曲听罢,晏殊回味良久,起身走到心娘跟前,说道:“姑娘才貌双全,非寻常女子可比,却为何委身于风尘之中呢?”

“小女子自幼漂泊无依,幸得妈妈收留,已属万幸,还敢有什么奢求?”

“哦?莫非这鸨母压榨于你,不肯还姑娘自由之身?”

“那倒没有。妈妈对我好得很。”

“果真如此,在下有心替姑娘赎身,不知姑娘可否愿意?”

“多谢贵客美意,小女子没有那个福分。”

“我若执意如此呢?”晏殊被心娘断然拒绝,觉得十分扫兴,他一边说着,一边伸手想要拉住心娘。

哪知这心娘突然使了一招香茵云衫步(柳永《木兰花》“玲珑绣扇花藏语。宛转香茵云衫步”),身形一转,已经绕到晏殊身后,动作极为敏捷。

晏殊这下一手抓空,心里更加懊恼,万没料到眼前的这名女子,看似柔弱,竟然也会武功。他一心要挽回面子,转过身来,出手又要拉住心娘。

心娘已将怀中琵琶放在一旁,眼见晏殊留有后手,自己无从躲闪,急忙从袖中抖出一把玲珑绣扇,“刷”地一声,打向晏殊面门。

晏殊武艺超群,心娘这一招对他来说本没有什么威胁,他也不加在意,回手一把抓住了扇子,使出一二成力,要将心娘连人带扇拉向自己怀抱。哪知心娘突然探出左手,使了一招针线闲拈(柳永《定风波》“镇相随,莫抛躲。针线闲拈伴伊坐”),去抓晏殊的胡子,竟是把他的胡子当作针线来抓了。

晏殊“啊呀”大叫一声,头颈一转,加以躲闪,心娘却趁机抽回绣扇,飘飘然站在了远处。

这一下晏殊真是恼羞成怒,以他的武功,对付当世一流的高手也不在话下,想不到今日竟然被一个风尘女子所羞辱。他是朝廷要员,即便临阵对敌,也要顾及身份,一招一式都讲究雍容典雅,有富贵气象,万万想不到竟会有人出手来抓自己的胡子,心想发明那招“针线闲拈”之人,定然是格局不高,自甘堕落。

“这几招武功,都是姑娘自创的吗?”晏殊怒目圆睁,向心娘问道。

“非也。乃是他人传授的。”

“何人传授?”

“柳七哥。”

“哦,这位柳七哥,何许人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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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七哥姓柳名永,又名三变,字耆卿,因排行第七,我们教坊中皆称他为柳七哥。七哥文武全才,人称白衣卿相,却不被朝廷赏识,怀才不遇,屡遭下第,姐妹们都替他不平。”

“哼!”晏殊冷笑一声,说道:“姑娘不肯赎身,想必也是因为此人。”

“贵客难道不曾听说,咱们教坊中有这样一句话,‘不愿穿绫罗,愿依柳七哥;不愿君王召,愿得柳七叫;不愿千黄金,愿得柳七心;不愿神仙见,愿识柳七面’。”

“好一个‘不愿君王召,愿得柳七叫’,此人常年混迹于风月场中,自甘堕落,还敢妄称什么白衣卿相,真是岂有此理!”

晏殊一边说着,拉开了房门,头也不回径自走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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