鲁山山行
宋-梅尧臣
适与野情惬，千山高复低。
好峰随处改，幽径独行迷。
霜落熊升树，林空鹿饮溪。
人家在何许，云外一声鸡。
话说欧阳修拜别了晏殊等人，来到洛阳赴任，在钱惟演手下当差，又结识了尹洙、苏舜钦、梅尧臣等几位年轻人，他们年纪相仿，志趣相投，经常在一起切磋武功，纵论人生，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，被人称为“西京四杰”。
这一日闲来无事，欧阳修提议到嵩山游玩，几位好友纷纷响应。嵩山号称中岳，以峻奥著称，眼下正值隆冬，树木都已凋谢，大块的山体裸露，看上去又陡增几分险峻。
欧阳修等人常到嵩山游玩，对山路本已极为熟悉，梅尧臣突发奇想，指着道旁一片陡峭的崖壁说道：“我等都是身怀武艺，翻山越岭如履平地，今日何不就从这片崖壁上翻过，好去看看山那边别样的景致。”
众人都是年轻气盛，听了梅尧臣的倡议，纷纷叫好，当下各施本领，纵身跳到崖壁上去。那崖壁看上去好像也不甚大，待到要翻越过去，才知道并不容易。加之天气寒冷，山中水气在崖壁上结成薄冰，极为湿滑。四人都不敢大意，约莫过了大半晌的功夫，才从崖壁上翻了过来。
此时早已过了正午，四人体力消耗厉害，都感到饥肠辘辘，也无心欣赏什么风景，沿途只顾寻找有没有山鸡、野兔，抓来几只也好充饥。他们一路走，一路寻，竟是见不到半只野味，有心下山回去，才发现在山中迷了路，心情都颇为沮丧。
“他娘的，老子进山的时候就说要多带酒食，偏你贪图轻快，还说什么山中野味吃来才有味道，这下好了，大半天都过去了，屁也没有吃到，嘴里面都淡出个鸟来了。”尹洙脾气一向暴躁，又不好对着欧阳修、梅尧臣发作，只好冲着同门师弟苏舜钦骂骂咧咧，他二人都出于复古派穆修门下，平日里吵吵闹闹，也是习以为常了。
此时穆修心情也是烦躁，听到师兄言语粗鲁，顿时反唇相讥：“你自幼生长于洛阳，常说嵩山就是你家后花园，今日为何会在自家花园里迷了路，你既没有本事带领大伙出山，却又反过来怪我，当真好没道理！”
尹洙觉得苏舜钦在外人面前伤了他的面子，更加恼火，挥出一拳，就向苏舜钦打去，“好啊，你长本事了，为兄今日就替师父教训教训你！”
苏舜钦纵身一跳，轻轻躲开，反身一拳打向尹洙。他虽是师弟，武功却不弱于尹洙，加之尹洙丝毫没有防备，胸口重重地挨了一拳。
尹洙气得“哇呀”咆哮一声，突然用右手掐住了自己的咽喉。众人起初以为他发作一下也就罢了，不料他越掐越紧，始终不肯松手，脸色越发苍白，一口气几乎要喘不上来。欧阳修、梅尧臣一看不好，赶忙上前，拉开了他的手，一番好言相劝。
苏舜钦也后悔不该动手打了师兄，上前说道：“师兄，都是小弟无礼，你尽管责骂就是，又何必作践自己？”
突然，梅尧臣眼尖，发现不远处的小溪旁走来一只野鹿，似乎是口渴了想要喝水，伸出舌头在结了冰的溪面上舔来舔去。梅尧臣喜出望外，起身扑了过去，一掌拍在野鹿的屁股上，那野鹿还没来得及反应，就倒在冰上，动弹不得。
众人见此情形，纷纷跑了过去，一起拖了那只野鹿，来到一块大石头下面，捡柴点火，准备美美地吃上一顿。
不知不觉间，天空纷纷扬扬，飘起了鹅毛大雪，只一会儿的功夫，地上已是白茫茫的一层。众人躲在大石头下面，一边吃肉，一边赏雪，有说有笑，刚刚的不快都被抛之脑后。
“如此雪景端的难得，在下献丑，为诸位舞剑如何？”欧阳修一时来了兴致，从腰间解下宝剑，跳到雪地之中。
只见他长剑在手，腾挪跳跃，仿佛一条白龙在云雾中穿梭，剑锋所指，或排山倒海，或雷霆万钧，有万夫不当之势。
众人在一旁观看，起初觉得剑是剑，雪是雪，过不多时，却又分不清哪是剑，哪是雪。那漫天飞雪，不像是从天空中飘落，倒像是从剑尖射出，或大或小，或轻或重，仿佛都是随心所欲。
欧阳修眼角余光一扫，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看他舞剑，心中也有几分得意，更要趁此大雪，在众人面前显露一番。
他长剑突然向上一指，雪随剑走，不是向下飘落，竟是向上飞舞。再把长剑一横，接住几片雪花在剑刃上飘洒，起初还看得不甚分明，待到雪越积越多，凝结在一起，竟仿佛几位冰雪美人，在剑端翩翩起舞，好不精彩。
待到练得差不多了，欧阳修忽将内力传于指尖，又传于剑端，上面的冰雪被内力融化，仿佛美人顷刻间香消玉殒，给人留下无限遐想。
众人齐声叫好，夸赞欧阳修不愧是晏殊的弟子，这套剑术果然飘逸绝伦。
欧阳修气定神闲来到众人身边，抓起一块鹿肉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。
“本朝以武立国，江湖上门派林立，西昆派、碣石派、乐天派、复古派堪称个中翘楚，涌现出了不少的大英雄。当年，寇准、杨亿两位掌门，统率各路豪杰，在澶州城下大败辽军，一时传为佳话。如今，两位掌门都已经作古，江湖上一辈新人换旧人，依诸位之见，哪一位大英雄可以独步武林、统率群雄？”欧阳修突然问道。
众人吃得正香，听了欧阳修的话，都不禁开始思索。梅尧臣以为欧阳修有意抬高他的老师晏殊的江湖地位，便说道：“令师晏殊，不仅官居宰相，剑法也是一流，可称得上大英雄！”
欧阳修沉默片刻，说道：“在下蒙恩师教诲多年，对恩师的武功十分佩服。只是，恩师贵为朝廷命官，就连剑法招数，也讲究朝廷体面，富贵气象，如此岂非为官职所累？近来江湖上能人异士辈出，有一位叫做柳永的，专攻剑术，蔚然已成名家，就连寻常百姓，也都争相学习他的武功。恩师鄙薄柳氏为人，对他的武功也不屑一顾，着实令人惋惜。依在下之见，假以时日，这柳永的剑术必不在恩师之下。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都没有想到欧阳修如此直言不讳地点评自己的老师，心下都佩服他的坦荡磊落。
“西昆派纵横江湖几十年，现任钱掌门乃是杨亿的师弟，可称得上大英雄。”苏舜钦说道。
“呵呵。”欧阳修不禁一笑，“西昆派拥有《册府元龟》，武林中视为珍宝，可惜他们的祖师爷李义山英年早逝，后辈弟子苦练多年，竟无一人能得其武功精髓。至于钱掌门，曾经与林逋、九僧都交过手，战绩又如何？”
众人一时无语，欧阳修继续说道：“钱掌门乃是吴越王之后，吴越享国七十余年，并无什么恩泽施予百姓，钱掌门随父归降大宋，却又常怀复国之心，为了达到目的，不惜和奸贼丁谓勾结，几番想要行刺先帝，岂非是倒行逆施。虽说如今钱掌门洗心革面，但是，想要统率天下英雄，竟是谈何容易？”
“说到行刺先帝，当年在泰山之下，若非家师出手，只怕先帝爷凶多吉少。如此看来，欧阳兄觉得家师如何？”尹洙问道。
“令师穆老英雄，和柳开柳掌门一道扛起复古大旗，专心学习唐朝韩退之、柳子厚的拳法，可谓开江湖风气之先，只是……”
“家师曾经说过，自己内力修为与韩、柳等前辈高人相去甚远，也时常勉励我等师兄弟勤学苦练。”苏舜钦见欧阳修不便当众点评穆修，便接过话头说道。
“那么依欧阳兄之见，何人可称得上统率群雄的大英雄？”梅尧臣问道。
“当世武林，并无这样的大英雄。但是，光大武林，革新武术，我等义不容辞！在下久有此心，诸位兄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？”
梅尧臣、苏舜钦、尹洙听到欧阳修慨然自命，都不禁愣了一下。
“在下剑术得恩师真传，师鲁、子美乃是穆老英雄高足，拳法十分了得，圣谕兄自创宛陵掌法，蜚声江湖，若是我们几人联手，发起一场武术革新运动，相互取长补短，岂不是一件造福武林的大好事吗？”
梅尧臣等人听得心潮澎湃，大家相互对视一眼，几只大手牢牢地抓在一起，“好！我等愿听欧阳兄差遣，光大武林，革新武术，唯欧阳兄马首是瞻！”
“哈哈哈，我跑遍了大半个嵩山找你们，原来你们竟躲在这里吃鹿肉，当真是好兴致啊！”一道声音从大石头侧面传来。
欧阳修等人循声望去，只见钱惟演的侄孙钱世昭带着几名家丁，正向他们走来。
“叔祖得知你们进山游玩，特命我送来好酒。偌大一个嵩山，谁曾想你们会跑到这个犄角旮旯，若不是闻到了鹿肉的香味，只怕我再有半天也找不到你们。”钱世昭一边说着，一边吩咐家丁倒酒。
“钱兄冒雪送来好酒，在下感激不尽。来，咱们干了这一碗！”欧阳修端起一碗酒，与钱世昭一饮而尽。
他本有心想要试探钱世昭是否听到刚刚几人的对话，特别是对吴越国和钱惟演的点评，却又不知从何问起，一时间倒显得颇为踌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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