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回(下)遭贬黜范梅话河豚

六柳先生

范饶州坐中客语食河豚鱼

宋-梅尧臣

春洲生荻芽,春岸飞杨花。

河豚当是时,贵不数鱼虾。

其状已可怪,其毒亦莫加。

忿腹若封豕,怒目犹吴蛙。

话说这一日傍晚,新任馆阁校勘欧阳修换了便服,独自一人来到汴梁城内一处朱门大宅前面,四顾无人,腾身一跃,跳到了门前一棵大树上。他在树上等不多久,只见几名轿夫抬着一顶轿子,自远及近而来。

欧阳修喜出望外,等不及轿子行至门前,就从树上跳了下来,一个箭步冲到轿子前面,一脚踢翻了轿夫,将轿内之人拎了出来:“高司谏,足下当真不知人间有羞耻事!”

“你,你,你……你个小小的馆阁校勘,光天化日,竟敢殴打朝廷命官?”轿内之人正是右司谏高若讷。

“我打的就是你这尸位素餐的狗官!”欧阳修一拳打落了高若讷的门牙,满嘴鲜血直流,痛得他嗷嗷乱叫。

“欧阳大人手下留情,在下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……”

“你身为朝廷谏官,本该拾遗补缺,仗义执言。若是你爱惜官位,患得患失,不敢冒犯权贵,事事三缄其口,那也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庸官罢了。可是你竟然混淆是非,颠倒黑白,指鹿为马,陷害忠良,范希文心忧社稷,勤政爱民,你竟然附和吕夷简,诬陷范希文是卑鄙小人,还自以为得计,了无愧色,我今日就算打死了你,也是为民除害!”欧阳修越说越气,对着高若讷一顿拳打脚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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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住手!”忽听得身后一声大喝,欧阳修右手已经被人牢牢抓住,紧接着便被推至一边。

“晏大人,快来救在下一命!”

“高司谏,老夫来迟了,让你受惊了。”来人正是晏殊。

欧阳修看见是恩师到来,虽有满腔怒气,可也不敢发作,只得乖乖地站立一旁。

“老夫举荐你作西京留守推官,你整日游山玩水,不务正业,得罪了王曙王大人;老夫再举荐你作馆阁校勘,你居然敢殴打高司谏,你闯下的祸事难道还不够吗?”晏殊回过身来,厉声对欧阳修说道。

“恩师,你有所不知……”

“为师什么都知道!宫中的尚美人在陛下面前说了郭皇后的坏话,恰巧被郭皇后听见,她一气之下,上前要撕打尚美人,陛下上前阻拦,却被郭皇后一巴掌打在了脖子上。陛下为了此事,要废黜郭皇后,宰相吕夷简和右司谏高若讷赞成,范希文反对,你殴打高司谏,就是想要替范希文出头嘛。”

“弟子以为,郭皇后只是一时失手,陛下对她加以惩戒也就是了。吕夷简以此事为借口,上奏陛下要废黜皇后,显然是要在后宫安插势力,企图干预朝政,动摇国本!”

“一派胡言!国家大事,无凭无据,岂容你信口雌黄!你初到朝廷为官,怎知吕相为人,岂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?”

“恩师,弟子蒙您教诲多年,要忠君爱民,范希文居庙堂之高则忧其君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民,岂非人臣之典范?”欧阳修继续说道,“他担任吏部员外郎、权知开封府,把京城治理得井井有条,百姓中流传称颂他的歌谣:‘朝廷无忧有范君,京师无事有希文’,弟子以他为榜样,难道有错吗?”

“呵呵,你以为真的是吕夷简主张废黜皇后吗?范希文和中丞孔道辅、侍御史蒋堂、段少连等人今日一早便跪在垂拱殿外,请求陛下召见,直到此刻,陛下还是不肯召见他们。陛下的意思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?为师劝你少要参和此事,免得引火烧身!”晏殊说完,头也不回,径直走了开去。

欧阳修听得此言,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,不知垂拱殿外究竟会是怎样一番情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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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仲淹等人在殿外已经跪了将近一天,孔道辅性子急,一气之下竟然冲上前去狠命地拍打殿门。

忽然,大门徐徐打开,范仲淹等人不禁喜出望外,抬头一看,走出来的竟然是宰相吕夷简。

“陛下废后之意已决,你等还是回去吧。”

“吕夷简,你这个奸佞小人。当年,郭皇后向陛下说你是太后旧党,陛下因此贬你为武胜军节度使,想不到今日你竟公然报复,真乃大逆不道!”范仲淹怒气冲冲地说道。

“你休得胡言!”吕夷简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,抢白道:“郭后被废,乃是咎由自取,她在后宫嫔妃面前逞强好胜也就罢了,竟敢动手伤了陛下,如此行径,怎能母仪天下?陛下废后,乃是顺天意合民心啊。”

“自古君为臣纲,我等身为人臣,就该像子女侍奉父母一样侍奉陛下皇后,纵然父母不和,为人子女的也只可劝解,焉有顺父出母之理?”

“汉光武帝一向被称为明主,他的皇后郭氏只是心存怨怼,就落得个废黜的下场。何况此番皇后伤了陛下龙体,实在是失礼太甚,以陛下之仁,也实难宽恕于她。”

“光武废后乃是失德之事,陛下神文圣武,英明仁慈,何必非要效仿汉唐故事?”孔道辅反驳道。

“你若问心无愧,为何不敢让我等面见圣上,就连我等上奏陛下的奏章,也被你扣押,你瞒上欺下,岂是为臣之道。”范仲淹说道。

“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,满朝文武大臣这么多,反对废后的就你们几个人,究竟孰是孰非,不是显而易见的吗?”

“那还不是因为你把持朝政,百官对你趋炎附势吗?范某正有意就此事上奏陛下,弹劾你等!”

“哼哼,好你个范希文,真是好大的口气,老夫等着你的弹劾,看看你究竟能奈我何!”吕夷简把大袖一挥,转身走进垂拱殿。

范仲淹无奈,只得和孔道辅等人回去。他思前想后,觉得此次之所以处境这么被动,皆因吕夷简多年来在朝廷上下培植党羽,百官大多都是他的门生故吏,自然唯他马首是瞻。于是,范仲淹连夜画了一幅《百官图》,对宰相用人制度提出批评,准备进献给仁宗皇帝。

仁宗皇帝因为废后之事,已经对范仲淹心生不满,吕夷简反复上奏,要把范仲淹贬出京城,仁宗皇帝犹豫不决。恰在此时,范仲淹进献了《百官图》,又惹得仁宗皇帝龙颜不悦,索性下旨把范仲淹贬为饶州知州。

朝廷上的贤良忠臣纷纷为范仲淹抱打不平,秘书丞余靖上书请求修改诏书;太子中允尹洙声明自己和范仲淹亦师亦友,愿意和他一起被贬官;欧阳修不仅殴打了高若讷,还上书称自己与范仲淹志趣相投,结为朋党,其目的是为国家尽忠,为朝廷效力;蔡襄写了一首《四贤一不肖》诗,称赞范仲淹、余靖、尹洙、欧阳修为四贤,高若讷为不肖。

仁宗皇帝一怒,又接连贬了欧阳修、尹洙等人的官,众大臣畏惧吕夷简、高若讷的势力,都不敢再上书言事。范仲淹等人离京赴任,竟也无人相送。

这一日,范仲淹行至建德县境内。建德县令正是范仲淹和欧阳修的好友梅尧臣,他打探到范仲淹路过此地,一早便到城外相迎。二人已是几年未见,此番碰面更是格外亲切,手拉手一起走进城内。

县衙之内,早已备下了酒席。二人落座,梅尧臣举起酒杯说道:“希文兄,在下这杯酒敬你忠肝义胆,满朝文武大臣若都能像希文兄这般,我大宋何愁不兴?”

“尽忠报国乃是人臣分内之事,又何足道哉?”

“话虽如此,只是小弟实在想不明白。那些阿谀奉承的小人偏能高官厚禄,左右逢源,希文兄这样的忠良之臣怎么就屡遭贬黜,大志难伸?小弟不由得替希文兄不平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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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举世皆浊我独清,众人皆醉我独醒。世道险恶,人心难测,不过,患难见真情,范某能有你,还有永叔、师鲁等几位知心朋友,心中颇感欣慰。”范仲淹说着,又饮下了一杯酒。

“希文兄既然把在下当作朋友,在下倒有几句良言相劝。”梅尧臣说道,“好比乌鸦发现了事情的凶兆,反复鸣叫给人们提醒,人们不但不感激乌鸦的忠心,反而认为是乌鸦带来了凶兆。举世皆浊,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,众人皆醉,何不铺其糟而啜其醯?”

范仲淹听了梅尧臣的话,腾地一下站了起来,说道:“这是什么话!我拿你当朋友,你却要我随波逐流。范某宁鸣而死,不默而生!”

“在下一时失言,希文兄恕罪恕罪。”梅尧臣见范仲淹生了气,赶忙起身拉住了他,“眼下春江水暖,万物萌生,正是吃河豚鱼的好时节,这里建德江所产的河豚鱼,新鲜肥美,希文兄不可不尝啊!”

“哦,范某听说这河豚鱼剧毒无比,若是烹调不当,吃了以后会中毒身亡,为何这么多人甘冒生命危险,逞口腹之欲?”

“哈哈,希文兄有所不知,河豚鱼的毒素在其内脏,将其内脏切除,剩下的鱼肉自然是无毒的,只是河豚鱼的肝脏最为鲜美,扔掉着实可惜。这里的疱夫将河豚鱼的肝脏切成薄块,用烈火油煎,待其变成淡黄色,便知毒素已经去除干净,可以放心享用。”

范仲淹夹起一块河豚鱼,仔细品尝,果然鲜美无比,“圣俞兄所言果然不差。这小小的河豚鱼,竟也暗藏许多道理,若是烹调得当,可成人间至味,反之,又可伤人性命。咱们习武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,若是品性纯良,一身武功上可报效朝廷,下可拯救黎民为难。若是大奸大恶之徒,学得了武功只会为非作歹,反成人间一害。”

梅尧臣点头称是,二人把酒言志,更觉情投意合,有惺惺相惜之感。范仲淹又在建德逗留数日,方才起程到饶州赴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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