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回(上)风波恶喻江上渔者

六柳先生

江上渔者

范仲淹

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。

君看一叶舟,出没风波里。

话说夏竦从西北平贼归来,官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判大名府,职位虽在参知政事范仲淹之上,但是仁宗皇帝一心支持范仲淹推行“庆历新政”,使夏竦心中倍感落寞,不免生出有职无权的喟叹。

这一日,夏竦在府中正觉得百无聊赖,忽有下人送上名帖,说是西昆派掌门求见。

夏竦见那名帖之上只写着“西昆派掌门”,并没有姓名字号,心中觉得奇怪。他并非武林中人,对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原不甚关心,当年西昆派的老掌门杨亿、钱惟演等人在朝为官,夏竦与他们倒有些交往,自从钱惟演谢世之后,西昆派在江湖上和朝堂上的地位今非昔比,至于新的掌门是谁,夏竦并不知晓。

“那就让他进来吧。”夏竦拿着名帖把玩多时,终究觉得好奇,想看看西昆派的掌门究竟是何许人也。

不多时,下人从门外带了一人进来,只见他尖嘴猴腮,形容瘦小,留着两撇八字小胡须,穿着一身黑色短袍,浑然没有一派掌门的威仪。

“在下西昆派掌门钱世昭,拜见相爷大人。”

“哦,你就是西昆派掌门?”

“正是。”

“西昆派前掌门文僖公,是君何物?”夏竦从心里看不起眼前之人,听他自称姓钱,想必他和钱惟演会有牵连。

“文僖公乃是在下叔祖。”

“哦,如此说来,你也是钱王之后了,哈哈哈。”夏竦一阵大笑,倒让钱世昭觉得浑身不自在,“你求见老夫,所为何事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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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世昭毕恭毕敬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,双手呈给夏竦:“在下从西昆山来京城途中,看见很多郡县都立了《庆历圣德颂》的石碑,因为牵涉相爷,在下不敢怠慢,特意做了拓本,呈给相爷一阅。”

夏竦听钱世昭介绍,只道这是有人迎合圣意之作,也未太过在意,待到打开拓本,一字一句读下去,内心难掩愤怒之情,直气得脸色发紫。

原来,这篇《庆历圣德颂》模拟仁宗皇帝的口吻,对范仲淹、韩琦、富弼、欧阳修等人的功勋大肆宣扬。西夏平贼的功劳,全都记在了范仲淹的头上:“六月酷日,大冬积雪。汝暑汝寒,同于士卒。予闻辛酸,汝不告乏。”

对夏竦平贼的功劳不仅只字未提,反而将他列为反对新政的奸佞小人:“皇帝圣明,忠邪辨别。举擢俊良,扫除妖魃。众贤之进,如茅斯拨。大奸之去,如距斯脱。”

读到此处,夏竦气得把桌子一拍,厉声喝道:“什么人如此无礼,胆敢侮蔑本官?”

钱世昭看到夏竦动了怒,心中暗自得意,凑上前去,说道:“启禀相爷,写这首《庆历圣德颂》的乃是国子监直讲石介?”

“石介?他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直讲,怎么有如此大的胆子?”

“相爷,切莫小瞧了这个石介,他可是来头不小啊!”

钱世昭看着夏竦一脸怀疑的表情,继续说道:“大人可知,十五年前,当今的枢密使晏殊还在应天府担任知府,当今的参知政事范仲淹为母丁忧,也居住在应天府。那晏殊觉得范仲淹武功还不错,就请他担任了应天武馆的总教头,在当地大肆招揽弟子,其中有一个便是石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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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介从范仲淹那里学得了一些粗浅功夫,发明了一套招式怪异的拳法,人称怪拳,他联合孙复、胡瑗等人创立了泰山派,他自己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当起了掌门,还号称徂徕大侠。范仲淹还把他的儿子范纯仁送入泰山派,拜了胡瑗为师。

其后,晏殊、范仲淹的官越做越大,他们提拔石介当了国子监直讲,执掌了朝廷的武科考试。这石介也是存心与我西昆派过不去,我叔祖文僖公在世之时,武科考试选拔的多是西昆派弟子,自从石介把持了国子监,武科考试几乎成了泰山派弟子的天下,对我西昆派弟子一概不加录用。”

“哼,钱掌门大老远地登门拜访,原来是想着公报私仇,让老夫替你西昆派出头啊!”夏竦是何等精明,很快就明白了钱世昭的来意。

“相爷之言差矣。”钱世昭一本正经地说道,“若是为了西昆派一家的利益,在下打死不敢请相爷出手。”

“此话怎讲?”

“相爷位极人臣,官位本在范仲淹之上,可是,无论是西夏平贼,还是推行庆历新政,范仲淹总是抢了相爷的风头,相爷可曾想过,这是何故啊?”

钱世昭的一番话,让夏竦也陷入了沉思,钱世昭趁热打铁,继续说道:“只因泰山派把持了国子监和武科考试,他们任人唯亲,选拔出来的人自然都是范仲淹、石介的门生故吏,由此在朝廷上形成朋党之势,像相爷这种一心为国的大忠臣,自然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。若是朝廷选拔的都是我西昆派弟子,相爷还愁对付不了范仲淹吗?”

“那依你之见,该当如何呢?”

“欲除范仲淹同党,须从石介下手。”钱世昭贴在夏竦耳朵边上,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说了一通,夏竦止不住频频点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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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几日,在早朝之上,夏竦启奏仁宗皇帝,称禁卫军夜巡之时发现一名形迹可疑之人,从他身上查获一封书信,竟是国子监直讲石介写给枢密副使富弼的信,信中写到,要以推行新政为名,激起天怒人怨,然后逼迫皇帝退位,另立新君。

此言一出,众大臣一片哗然。富弼、石介坚称愿以项上人头担保,绝无此事。

仁宗皇帝推行新政已有数月,不仅未见成效,反而招致不少大臣的反对,本已对新政有了动摇的想法,听闻富弼等人要行逼宫之事,心中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。

有大臣建议仁宗下旨核对夏竦所呈书信与石介的笔迹,结果竟是一般无二。

朝堂之上又吵开了锅,一边是夏竦等人坚决要求处死富弼、石介,一边是范仲淹等人坚持认为夏竦造谣污蔑。

仁宗皇帝看见枢密使晏殊一言不发,便问道:“晏爱卿,此事你以为如何?”

晏殊不紧不慢地说道:“启奏陛下,老臣数十年来为国尽心尽力,如今年迈多病,对朝政稍有懈怠,便有谏官说老臣沉湎于声色犬马,不体恤将士边关之苦。如今,有人妄图以新政之名,行谋反之实,臣以为其罪当诛!”

晏殊此言一出,朝堂上更加议论纷纷。原来,晏殊乃是富弼的老丈人,众人都以为他会刻意偏袒女婿,谁想他竟会说出“其罪当诛”的话来。

“晏殊这个奸佞小人,一向明哲保身,他的话陛下切不可信!”富弼也没想到晏殊竟会主张处决自己,忍不住对他张口大骂。

欧阳修心中一凛,只有他最清楚晏殊的话外之音。上一年冬天,西北战事正酣,晏殊在府中大摆宴席,欧阳修作为晏门弟子,自然应邀前往,他感慨于宴席太过奢华,曾经写诗劝谏晏殊“须怜铁甲冷彻骨,四十余万屯边兵”(《晏太尉西园贺雪歌》),惹得晏殊十分不悦。今日晏殊旧事重提,一则是对欧阳修敲山震虎,二则是以退为进,他铁面无私要求处决富弼,仁宗反而会念及他往日的功劳,对富弼从轻发落。

仁宗皇帝也明白晏殊的心思,一时间也不说话。

“启奏陛下。石介身为国子监直讲,监中弟子对他的笔迹自然是十分熟悉的,若有一二居心叵测之人,刻意模仿他的笔迹,进行栽赃陷害,也并非难事。况且夏竦所呈书信,来源不明,若以此就断定富弼、石介图谋不轨,实难令天下信服,也会寒了众大臣的心。

至于新政未能奏效,其罪责全在微臣。臣愿辞去参知政事之职,外放州县,只求陛下能够对富弼、石介从轻发落。”范仲淹说道。

仁宗皇帝心知夏竦等人表面上对石介发难,实则是冲着新政而来,不废新政,万难平息这件事情。于是,下旨贬范仲淹为邓州知州,贬富弼为郓州知州,贬石介为濮州通判,庆历新政也随之宣告结束。

散朝之后,欧阳修看见范仲淹踽踽独行,缓步迈出朝堂,心中也不免生出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的悲伤情怀,忍不住上前拉住了他的手:“希文兄……”

范仲淹看了看欧阳修,说道:“欧阳兄,范某有一事相托,望你应允。”

“刀山火海,全凭希文兄吩咐,在下万死不辞。”

“范某与富彦国外放,朝堂之上,全赖欧阳兄与夏竦老贼周旋,程婴杵臼,吾与足下分任之。”

欧阳修点头称是,范仲淹继续说道:“江上往来人,但爱鲈鱼美。君看一叶舟,出没风波里。范某一心为公,渴望上报朝廷知遇之恩,下解黎民困顿之苦,谁知庙堂险恶,实不亚于江湖。如今范某是得解脱了,却要欧阳兄独自驾一叶扁舟,出没于风波之中,欧阳兄切莫重蹈我等覆辙,慎哉慎哉啊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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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签: 一套武功一首诗 六柳先生 晏殊 范仲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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